杨罕琚

近日，一声倒彩成了古典音乐圈热门话题——12月5日晚，北京一音乐厅内，正上演的《无词指环》（改编自瓦格纳的歌剧《尼伯龙根的指环》）进入尾声且音乐尚未奏完时，一位年轻观众突然高声喝起“boo”（对演员等表示不满的嘘声）的倒彩，随后操洋文辱骂乐团，引来现场观众的一致斥责。不少人由此想起今年稍早的另一桩倒彩事件：一位年轻观众在布鲁克纳《第九交响曲》演毕后，对着圆号手连喊十余声“boo”，一度也在网上沸沸扬扬。

据笔者观察，对绝大多数国内观众而言，即使十分不满于演出质量，也鲜见有人在剧场中直接以喝倒彩的形式表达，顶多是事后在社交媒体写篇差评；甚至，不少观众出于包容与同情，对于喝倒彩持否定态度，将这一行为视作缺乏尊重的粗鄙之举。由是观之，以“boo”为代表的西式倒彩，作为与古典音乐及歌剧一样的文化舶来品，在国内或许还只是“零星爆发”。

西方人喝倒彩的传统大概可以追溯至古典时代的圆形剧场，其形式与内涵虽几经流变，但与起立、叫好、鼓掌、竖大拇指等行为类似，它植根于古典城邦式的“公共空间”，是一种公民表达权利的体现。在音乐厅与歌剧院中，一位买了票的观众既可以鼓掌叫好，理应也可以喝倒彩。

喝倒彩作为一种公共行为，有一条底线不能逾越：不影响其他观众的正常观演。这也是为什么那位在《无词指环》中高喝倒彩的年轻人的行为遭受指责；且不提其言语粗鲁，选择在音乐还未奏完时便开口，以过分的人为噪音剥夺了其他观众完整欣赏音乐表演的权利，这是对公共秩序的践踏。这样的行为不应与平常演出中的喝倒彩混为一谈，反而与那些打着各种“进步”旗号打断音乐会的人士没什么本质区别。也有人提到，上世纪的歌剧院中，如果歌手高音破音，音乐进行中也会响起倒彩声，不少传奇大腕都遭受过此等“礼遇”，但我认为这与《无词指环》中的情况仍不一样。分段式歌剧结构较为松散，内容也更为轻松，唱段间甚至唱段中鼓掌本就屡见不鲜，而《无词指环》需要的是严肃性与连贯性。再多的愤懑，若不愿提前离场，也应等演出结束后再表达。

值得警惕的是，喝倒彩往往会异化为一种台下的表演，有时甚至无关台上的音乐表演本身。著名的拜罗伊特音乐节上，无论演成什么样，人们总能听到谢幕时的各种倒彩，这也是这些常年花费不菲却坐在狭窄闷热剧场中的“老欧洲”彰显挑剔口味的主要方式。如此说来，那位对着圆号喝倒彩的观众与这些“老欧洲”的心态或许略有类似：事后，他在社交媒体上确凿地写下了每一处圆号演奏有误的地方，还因此收获了不少网友的钦佩。

在我看来，喝倒彩这一行为不应成为个人文化素养的公开证明，而需回归单纯的个人感受的表达，另外，这种极为负面的表达还得留给最应当否定的演出。如果是艺术审美上的不认同，默然离席或许是更好的选择；唯有面对那些不敬畏舞台、敷衍塞责、沽名钓誉的表演者，一声倒彩或许也能发挥捍卫文化共识的作用，反倒能体现对那些称职艺术家的尊重。当然，话好说，尺度难拿。在以倒彩表达反对的公共空间中，对于倒彩的反对自然也是公共权利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