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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执导过《摇滚万万岁》《伴我同行》《公主新娘》《当哈利遇上莎莉》《危情十日》《好人寥寥》《遗愿清单》《怦然心动》等名作的美国导演罗伯·莱纳，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悲剧方式离开了世界。

美西时间12月14日（上周日）下午，78岁的罗伯·莱纳和他68岁的妻子米歇尔·辛格·莱纳被女儿发现倒在洛杉矶家宅的血泊中，罗伯被发现时已死亡，米歇尔则在送医途中死亡。警方在现场发现两人身上有刀伤，案件随后被作为凶杀案调查。

当晚，他们的次子尼克·莱纳被警方逮捕并列为嫌疑人。

尼克现年32岁，一直和父母同住，有长时间的吸毒史。从青少年时期开始，尼克曾多次进出戒毒所，并经历过宿居街头的困境。此前据称2015年尼克已戒掉毒瘾，当时他创作了展现吸毒青年痛苦挣扎的半自传体电影剧本《成为查理》，并由父亲搬上银幕。

本以为十年前是救赎与和解，现在看来，更像是悲剧的幕间休息。

莱纳的逝世在中国引发了不小反响，一度登上多平台热搜榜前列。

首先，莱纳夫妇被儿子杀死的人伦悲剧就足以令人震惊，并且凶手的吸毒史，更是精准踩中了近期全民热议“吸毒记录封存”的热点，和国内的社会议题形成了强共振。

其次，当然就是对莱纳的缅怀，以及对其生涯的回顾。

在中国观众心中，莱纳的代表作是以临终关怀为主题的温情喜剧《遗愿清单》（2007）以及青少年懵懂爱情喜剧《怦然心动》（2010），这两部作品均位列豆瓣Top250，但并不是所有普通观众都能意识到这两部作品均出自莱纳之手。

跟着新闻报道，更多人惊异地发现，《伴我同行》《当哈利遇上莎莉》《危情十日》等题材风格大不相同的名作，竟也是莱纳执导。此外，莱纳参与创立了著名制片公司“城堡岩娱乐”，直到死前仍在担任该公司CEO。城堡岩参与出品的作品不光有《肖申克的救赎》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《绿里奇迹》《极地特快》等经典电影，还包括电视史上最杰出的情景喜剧之一《宋飞正传》。

在中国观众心中，莱纳比较像是一位“海量名作背后的无名扫地僧”。

而太平洋另一边，在美国公众的心中，莱纳的形象可一点也不“无名”，说是实打实的国民级传奇，并不算夸张。

在1980年代中期前，“电影导演”并不是罗伯·莱纳的第一身份，那时的他和家喻户晓的父亲卡尔·莱纳一样，是既能写剧本又能当演员的全能喜剧人，因在电视情景喜剧《全家福》中扮演男二号“肉头”迈克尔而闻名。

1984年，罗伯莱纳首次执导电影，交出音乐喜剧《摇滚万万岁》，该作是伪纪录片类型最重要的开创者之一，在电影史上地位很高，莱纳的导演事业打响开门炮；1985年，莱纳执导的第二部长片、爱情喜剧《校门外》上映，反响同样不错。

但是，从1986年开始，莱纳执导的电影连续五部大获成功，他的导演生涯才真正跨越到了“传奇”的层次。

这五部电影在中国影迷中的评价诚然也都很高，但在美国人民心中，它们每一部都是不朽的时代记忆，甚至《遗愿清单》和《怦然心动》这两部新世纪的莱纳作品，地位都远远不能与它们相比。

改编自斯蒂芬·金小说的《伴我同行》（1986），现在被视为1980年代最伟大的美国电影之一，甚至在世界范围内，也被认为是青少年成长电影的不朽经典。

改编自童话小说的奇幻爱情电影《公主新娘》（1987），在美国之外没有太高的人气和评价，但在美国人民心中，地位比起《伴我同行》丝毫不逊色，被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童话电影之一，塑造了不止一代人的记忆。

《当哈利遇上莎莉》（1989），同样无需多言，这是八九十年代最伟大的好莱坞浪漫爱情喜剧，一直被模仿，从未被超越。其化学反应十足的男女主角关系和机警的台词，光芒至今仍不褪色。

《危情十日》（1990），是莱纳首次执导一部没有喜剧和温情元素的惊悚电影，助凯西·贝茨拿下奥斯卡影后桂冠；《好人寥寥》（1992）是由汤姆·克鲁斯、杰克·尼科尔森、黛米·摩尔三大巨星联袂主演的法庭电影，在莱纳执导作品中首次出现大量政治元素，也取得了其导演生涯最大的票房成功。

这两部作品目前Letterboxd评分均高达4.0，尽管没有《伴我同行》《公主新娘》《当哈利遇上莎莉》那样崇高的地位，但同样被看作九十年代好莱坞主流电影的经典。

在这五部电影之后，莱纳的导演光芒有所消退，从《浪子保镖》（1994）到《流言蜚语》（2005），连续六部由他执导的主流电影，票房全部失利，也没有收获好的口碑。好不容易到了票房不错的《遗愿清单》（2007），影片评价却又不高，仅在外国观众中比较“网红”；《怦然心动》（2010）虽然现在已被追认为当代经典，但当时在美国票房十分惨淡……

可以说，最近二十年，莱纳已经退出了好莱坞的中心舞台，他和他的作品，已成为象征着过往美好的时代印记。

对于莱纳在电影史上的地位，或许很难下定论。

首先，莱纳执导的电影，有好几部都属于“只要拍出任意一部，余生都可以躺功劳簿上”的年代级经典。但另一方面，他的工作模式又是典型的匠人，其作品几乎都是面向大众市场的商业制作，缺少鲜明的作者气息和艺术风格，并且很依赖和大牌原著作者和金牌编剧（斯蒂芬·金、威廉·戈德曼、诺拉·艾芙隆、艾伦·索金等）的合作。所以莱纳显然不是科波拉、斯科塞斯、林奇、马利克那样能给电影艺术带来重大影响的美国大师，定位为“巨匠”更贴切。

但电影史既需要开创性的大师，也需要将好莱坞工业体系和集体创作技艺完美发挥出来，创造多部时代经典的巨匠。

纵观莱纳的作品，尽管题材和类型不一，但却普遍通俗易懂、流畅好看，大多数也共享一套明媚的真善美价值观，这明显离不开导演的个人特质——如果只看《遗愿清单》和《怦然心动》，你会认为莱纳是一位专做鸡汤或糖水的匠人，但事实上，他是一位能驾驭不同类型、兼具智力和幽默感，既深谙主流观众口味、又兼具纽约知识分子学养的全能型创作者。

中国观众和美国观众现在回看莱纳的几部代表作品，似乎它们都有一种很玄学的气质，叫做“黄金时代美国的味道”，即使是惊悚片《危情十日》和讲政治批判的《好人寥寥》，也都散发着一股当今难以复刻的“中气”和“阳气”。

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，现在美国面临的，是一个不再阳光、愈发分裂的时代。莱纳的晚年经历，以及这次他逝世所引发的波澜，都证明了这一点。

莱纳向来是美国文化界最坚定的自由派人士之一，在特朗普首次当选美国总统后，更是成为最不留情的懂王批评者，常年在社交媒体上高强度键政。到了晚年，莱纳的主要人设是大嘴的“政治活动家”——这当然也给他带来不少争议。

莱纳意外逝世的悲剧发生后，美国舆论场上大部分都是感怀的声音。无数文化界和政界名人致哀，其中克林顿、奥巴马和拜登三位民主党前总统均在社交媒体发文悼念，可见莱纳的影响力。

而由于莱纳个人鲜明的自由派政治立场，保守派名人对这桩悲剧的态度则不尽相同。

曾和莱纳合作电影《等待黑色黎明》（1996）的演员詹姆斯·伍兹是好莱坞的死硬老右，近年来暴论频出，算是和莱纳立场相反的键政大V。但他在莱纳死后还是搁置政治分歧，感念其知遇之恩、赞扬其人格，这算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发言。

但另一边，在莱纳生前多次被他直球辱骂的特朗普总统，这回也不顾体面，阴阳怪气地称莱纳的死可能是因为太恨自己导致精神健康受损，令人跌掉眼镜。

而在其他部分不友善的保守派媒体和网民看来，莱纳的死，是因为育儿和毒品问题而酿成家庭悲剧，这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自由派的“咎由自取”。

一位艺术家死了，引发的不止是对其作品的怀念，还有又一出政治撕裂的对轰大戏——这无非是再次证明了美国不太体面的现状。

许多怀念莱纳的美国观众，其实也是在怀念那个充满阳光的八九十年代。

（文/阿拉纽特）